雨季使人慵懶。英二醒來後，看著亞修留下的筆跡如此想著，說是辛找他商量事情去一趟唐人街。流理臺喝完的麥片碗還沒洗，地上是昨夜歡愛過後蹭下的底褲和襪子。一般而言早起的那人會負責收拾善後，該是亞修走得急吧，英二也只好這樣說服自己當起家庭主夫，包辦所有家務。英二難得的從倉庫搬出除濕機，希望能對被濕氣襲入的骨頭有些幫助。

 

唯獨那幾件襯衣總是晾不乾。亞修和英二都是節儉的性子，自然沒考慮過送洗，但衣服積累起來的數量仍舊驚人。英二苦惱著，又不能置之不理，純白的襯衫上生出黴菌該是多難處理的一件事。他又想起房間角落的小暖爐。也許烘烤之後水氣也會跟著脫除。他蹲在暖爐旁攤開一件件衣料，試圖撫平上頭的皺褶。鐘擺擺盪的聲音迴繞在僅他一人的空間裡，和雨滴的節奏一搭一唱。他打開電視不消幾分鐘又關掉，同一個男主持和旅遊訂房平台廣告使他發膩，當他解決衣物的事情正想泡杯咖啡，雨勢更盛大起來。他確認了傘桶裡亞修慣用的那把不在才安心把膠囊咖啡丟進咖啡機裡，整套都是眉悌姊送的，她說傳統合菜餐廳用不上這種新式科技產品，於是就成了英二的囊中物。

 

儘管飲用了咖啡因，仍舊沒辦法阻擋英二的睡意源源不絕地湧上，方才暖爐的餘溫還留在空氣中，發涼的腳掌也獲得了解脫。靠在沙發上就睡過去了，後來是除濕機的定時關閉鈴聲喚醒了他，和鑰匙轉動的聲音合奏。

 

「英二？哈哈，看你的頭髮。」亞修從玄關一路捧腹大笑到客廳，「睡得都壓壞了。」

「因為我一整個下午都在做勞動服務。」英二略表不滿地皺了皺眉，「也不知道是誰讓我這麼辛苦。」

「好嘛親愛的──對不起──」亞修把身子挨近他，用鼻尖蹭了蹭他的肩窩，「嘿，我租了片子，一起看？」

「讓我猜猜……希區考克？」胸有成竹的掏開了亞修提回來的紙袋，「看吧，我就沒說錯。」

「你怎麼知道的？」亞修實在感到驚喜，一邊把片子放進播放器裡一邊問。

「辛最近變成了希區考克的粉絲，正在補他以前的作品。」英二看著畫面上復古的五秒倒數計時，面無表情的地說，「明明就是我們出生前的電影了，他也能看得這麼入迷。」

「經典之作總受得住歲月。」亞修回，「像海明威。」

 

敬海明威。貓咪圖案和小鳥圖案的馬克杯撞在一起。空氣裡瀰漫著一股迥異的氣氛，電視上播映的是鳥群追趕人類的驚悚畫面，沙發上的兩顆馬鈴薯卻渾身一貫愜意的午後閒散，有說有笑，而且話題多半不在電影。英二本身也不是特別害怕懸疑片的氛圍，更別提亞修，這類型的恐怖電影裡沒有可以讓他畏懼的元素。他們聊張大餐館的新菜色、聊辛新買的重機、聊晚餐想吃和式還是洋式、聊他們漸漸發長的髮。

 

「對啊，你應該去剪一下吧。」英二摸著他金色的髮鬢說，「都這麼長了。」

「你才該剪。」亞修扁著嘴看他，「你的髮質硬，不剪的話就像草叢。」

 

草叢？英二顯然不太喜歡這個形容詞，「你行的話你來幫我啊，大理髮師。」

這句話激起了亞修的勝負慾，他起身，往抽屜裡拿了一把家用的普通剪刀風風火火地趕回來，讓英二坐在地板上，俯下身就是一刀。

 

「拜託你認真弄啊！」英二聽著不太對勁的喀擦聲，覺得比電影裡的尖叫聲，鳥爪劃過門板的聲音都還要恐怖，「我下禮拜有採訪！」

「知道啦知道啦。」亞修故作敷衍地回答，雖然他並不是理髮專業，但偶爾需要自理變裝的時候也嘗試過改變造型，最後的成果也證明英二多慮了。

 

「看吧，你的御用理髮師做得很好吧。」像是個期待領獎的孩子一般，亞修自信地挺起胸膛。

「是…是不錯啦？」英二勉為其難地誇獎著，「有模有樣的。」

 

我想起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你是這個髮型。亞修用手托著下巴，像欣賞一幅畫一樣看他，英二忽地覺得臉頰發熱，但是小暖爐已經關掉很久了。

 

「你什麼都不用做看起來也不會變老。」英二撩起他金色的瀏海，端詳他，決定和對方來個眼神較勁。

「別搶我的台詞。」亞修說，先斬後奏在對方頰上啵地親了一口。

「亞修！」英二作勢要打，亞修也沒有閃躲的打算，後來他們在地上扭成一團，電影也在此刻劃下句點。

 

「如果辛問我心得怎麼辦？」亞修問。

「那孩子應該希望你喜歡才推薦你的吧。」英二說，「起碼別讓他失望。」

 

後來辛真的來了電話，對亞修「好可怕」、「我這輩子都不要再看希區考克」的回答感到十分滿意且自豪，但是亞修不是敷衍了事，說的也不是違心之論。

 

早知道就不要跟英二去看什麼希區考克藝術展了。

全是用南瓜刻成的場景複製。

亞修深深後悔。

 

插曲

 

那大概是兩週前的週末，英二興致勃勃地給了他一張邀請函，說是在前陣子個展上結識了一位藝術家小姐，最近要在紐約展示自己雕刻的作品，聽說完成這系列的作品需要好幾週的不眠不休。

 

「而且因為容易腐敗，所以保存上也下了功夫，很不簡單呢。」英二的眼神一閃一閃地，像是隻討人喜愛的兔子，「怎麼樣？你有空的話要不要跟我去？」

當時亞修倒也沒有想多，並且機智地考慮到當天是萬聖節的關係，要是能夠避開那些討人厭的南瓜扮裝、南瓜造景、甚至南瓜料理也不失為一個好選擇，便直爽地答應下來，亞修‧林克斯果然是個聰明的有為青年。

 

「好的奧村英二先生你現在是在跟我開玩笑嗎你給我好好解釋一下這是怎麼回事。」亞修幾乎是在唱饒舌的速度讓英二忍俊不禁笑了出來，他年長兩歲的戀人露出了偷嘗甜頭的微笑，很迷人，但還不足以讓亞修原諒。

「我可沒說謊，只是我沒說是南瓜雕刻家而已嘛。」英二的眼神在冷卻的空氣中來回游移，自知理虧，但他就是不想放棄一年一度可以在這場戀愛拉鋸戰中扳回一城的機會，「害怕的話可以牽哥哥的手哦，亞修。」

 

他又何嘗不明白英二的心思，其實撇除南瓜本身，整體的造型和燈光都搭配得很好。以希區考克《驚魂記》為主軸創作的詭譎氛圍也營造得十分成功，最後和主辦及藝術家們打完招呼後還一起合照了，英二滿意地說這張簡直可以當傳家寶，等等要傳給辛看才行。

 

「都說要拿來傳家了，怎麼可以有外人呢。」亞修倏地把英二拉到一旁，拿起手機調到自拍模式，猝不及防地吻了下去，甜膩的氣味在他們兩人口中散開來，是方才路邊試吃員發送的白巧克力。

 

「好吧。」英二這次處變不驚了，他今天給自己的人設就是一個寵弟弟的好哥哥，「帶你來這裡算是trick的話，剛剛那個就當作是treat吧。」

 

他踮起腳尖，向他親愛珍貴的家人再討了一個吻。